荷花碎记

相对于松竹梅兰的高冷，荷花应该说是比较接地气的；相对于桃花杏花的俗气张扬，荷花又自带清新，显得有些超凡脱俗，比较内敛，有气质。想想那个热气腾腾的夏日黄昏，烈日逐渐散去，清风徐来，碧波之上，一荷悄然绽放，迎风俏立，摇曳生姿，顾盼生辉。看到这场景，人们因天气燥热而浮躁的心，就这样慢慢被抚平，不知不觉融入孟浩然构建的画景：“山光忽西落， 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 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 竹露滴清响。”

荷花是为逐热而生的。顶着烈日的炙烤，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荷花全不当回事，且将滚滚热浪当作蒸桑拿，以升腾水汽作产房，纵情绽放自身的美丽，敢与朝霞比艳，誓与晚霞争辉，无愧于夏天“花主”的称号。夏天一到，荷花就开始“北巡”，乘着高温、驾着热气从低纬度向高纬度徐徐舒展着画屏，从南到北在神州大地次第展开、争相怒放、装点河山。于是，小溪旁、水渠边、水塘里、大湖上，那单调的水面突然间如精灵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花红叶绿，五彩缤纷起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姹紫嫣红的盛景，不仅仅是西湖的美图，几乎成了中华大地水域的“美丽嘉年华”，也让杨万里这首诗成为人们夏天最常应景的作品。而那逐花而来的采莲女，引发了诗人无穷的想像：“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此刻，人耶荷耶？是人映荷花，还是荷花笑人？实在不好分辨了。

“翻影初迎日,流香暗袭人。 独披千叶浅,不竞百花春。”诗人的笔下，荷花是娇艳的，也是含蓄的，但生活中的荷花并不矜持，也不讲究，似乎只要有水，就能生长；只要风呼，就会含笑；不只花能扮靓世界，果实（莲子）、茎（莲藕）还是人们食谱上的常客，挑逗着食客的舌尖，舒服着世人的胃囊。尤其是莲子，含有莲子碱、莲子糖等成分，钙、磷、铁的含量也相当丰富，是收敛强壮的健康食品。曾经看到过一则报道，有人用塑料桶在阳台上种荷花，独赏了一夏季花不说，秋天还收获了一包又一包的莲子、一桶又一桶的莲藕，让人好生羡慕。既能供人欣赏，又能供人食用，拿实用的观点衡量，荷花全身都是宝；用人文的眼光看，荷花的平民情怀，不掺一点点水份，实实在在。

荷花的毫不做作，与民为伍，赢得了人们的喜爱，也打动了文人雅士的心，不少人为她抒怀，不少人为她礼赞，不少人把她当作精神寄托。其中广为人知的，就有周敦颐的《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我之所以全文引用，实在是止不住对这篇文章的喜爱。仅仅119个字，写尽了荷花的神韵与品质，引起了人们强烈的共鸣，不仅成为吟咏荷花的经典名篇，也是托物言志、借物抒怀的不朽范文。

这篇范文，中国人不知道的没几个，能背诵下来的也不少，写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直抒胸意，让人过目难忘，久久回味。更出人意外的是，作者周敦颐真实身份竟是宋朝儒家理学思想的开山鼻祖。同《太极图说》《通书》这些高深难测的道德文章比起来，《爱莲说》完全是率性而作的感性神品。一个冷峻深沉，一个清新感人，如此风格迥异，看起来难以兼容，如果了解《爱莲说》形成的细节，就不难理解了，甚至还能引发悠悠思古之情。《爱莲说》源起于嘉祐八年（1063年）5月的一次文坛盛会。身为北宋思想界的领袖、文坛的大咖，时年46岁的周敦颐组织了一次文坛聚会。朋友相聚，大家兴趣很高，就相约写诗作文。周敦颐一气呵成挥笔而就一篇119字的散文，千古绝唱《爱莲说》就这样不经间诞生了。可见，《爱莲说》与《兰亭集序》等一样，属于文人雅士聚会的随兴之作，大家都知根知底，来不得半点矫揉造作，尽兴发挥就是最好的。当然，这也符合周敦颐以诚为本的思想，周敦颐从小就喜欢荷花，莲就是他的精神图腾，《爱莲说》无异于这位先贤的内心独白，完全称得上以“诚”作文；也可以看出，真正的大家，大都是真性情之人。

其实，再往深处挖，《爱莲说》的巨大成功，固然体现了周敦颐文章大家的神采，也与荷花得到人们一致认可密不可分，作者与读者的一致认同，同频共振，是这篇短文跻身神品的内在密码。用时下的话说：“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守得住寂寞，艳得过小三；经得住夸奖，创得了辉煌。”这样的荷花，不值得人爱值得人喜值得人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