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备下的年夜饭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带上笑容，带上祝愿，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

一首《常回家看看》，听了很多年，却很难如愿。特别是逢年过节而又不能回家的时候听到想起这首歌，心中的那个滋味儿，真的难以言说。

这是儿女的心愿，更是父母的期盼。而关键，还是取决于儿女们的行动。在这方面，我们欠父母的，太多，太多！

小时候我们姊妹三个，每天放学回家，犹如小鸟归巢。平时，父母整天忙里忙外，为我们创造良好的学习、生活环境。而冬天一到，父母就比平时忙碌了许多。因为年关将近，张罗过年的事，便摆上他们的议事日程，就要准备红苕丝丝和阴米子，做米花糖；就要准备九米和红糖，做黄粑，特别是那一顿年夜饭，还要准备些肉类和蔬菜，烧个土“火锅子”，加之我的幺爸和亲属要来参加一起团年，这些往往都是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了筹划和准备。也因为如此，而今每每想到那时的年夜饭，委实是要口舌生津、吞咽不止的——父母的慈爱，老家的味道，永远是那样充满诱惑，那样令人怀念。

因为学习，因为工作，因为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自从我们陆续与父母分开后，回家的时间便越来越少。而当我们都各自成家，一大家子一个不少地团聚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

这不，今年春节真正意义的大团聚，父母一等再等，盼来盼去，就到了第八个年头了。需要特别一提的是，这次大团聚因为众所周知的疫情原因差点又落空，好在我们姊妹三人春节之前便早早约定，早早动身，才没有缺仨少俩，或者计划破灭。否则，又得等上三年两载也未可知。

操持年夜饭还是父母的保留节目，尽管现在父母岁事已高，手脚也没有以前灵活，做事儿也没有以前利索，特别是前年母亲摔了一跤，腰椎骨折还做了手术，但母亲仍然坚持亲自为这一大家子操持年夜饭，我们也没有资格和理由与父母争着去做年夜饭，因为我们知道，年夜饭的那个味道，也只有仰仗父母才能做得出来，我们无法轻易复制，望尘莫及，自愧不如，而我们在父母身旁又好似回到年少的样子，帮着父母打打下手，学习着这一道一道的美食。

而坐上年夜饭桌的，却从我们小时候的两辈五口人壮大成了而今的三代十二人。或者因为晚上要看春节联欢晚会，或者还有其他原因，父母把年夜饭的开饭时间安排在了除夕下午的五点半。

时间一到，菜品上桌。父母落座后，便招呼着我们姊妹三人，各自携家带口，依次围桌而坐。按照沿袭下来的惯例，父亲少不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许是因为一大家子难得一聚且一个不少，虽说父亲已是米寿且年事已高，但依然神清气爽、精神饱满，说起话来也依然口齿清晰，对晚辈的点评、肯定、希望和祝福，更是溢于言表。

举箸品佳肴、敬酒道祝福。这是继父亲的开场白之后，我们的场景实录。

“我也说两句。” 与父亲同岁的母亲清了清嗓子，看了看我们，似乎是在征求意见，又好像是早有准备。

这让我们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以往母亲为了年夜饭而忙前忙后，饭菜上桌又招呼大家吃好喝好，而自己，却根本吃不消停，哪还有时间顾着说上几句？或者还因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他所说的，也代表了她的心声，在母亲看来，没必要翻来覆去重复啰嗦？

我们的掌声，鼓足了母亲说下去的勇气。

母亲一一看过我们姊妹三个，然后让目光在我这个长子面前停了下来。我猜想，她老人家可能首先要拿我说事的，但究竟会说些什么，我不得而知。母亲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说：“老大从小就是很善良的，大学毕业，这种善良的天性表现得淋漓尽致。毕业分配的时候，他本来分配进了一家重庆城里的好单位。结果，他把这个单位活生生让给同学，自己却去了一个偏僻的三线军工企业。老大也是很勤奋的。这个企业地处川南山区，建厂不久，条件很差。但他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没有退缩，反而克服夫妻两地分居等自身困难，与企业同甘苦共命运，从技术员干起，一步一个脚印，逐步成长为了企业的负责人。老大也是敢于担当的，接手企业的时候，这家企业已连续亏损了将近十年，可以说是债台高筑，穷得叮当响。但他硬是咬着牙关挺了过来，不仅让企业扭亏为盈，还完成了改革改制（分立破产和企业重生），实现了脱险搬迁，履行了保军促民的使命。老大也是乐于奉献的。据说，他常常放弃先进荣誉，甚至把科技进步奖励都给了同事……”说到这里，母亲停了停，提高了嗓音，“善待同事和朋友，善待工作和事业，这应该是老大一生的意义和价值。大家说说看，我没有乱说吧？”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从我记事以来，母亲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这些，而且这样全面，这样系统。大家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暂的静穆之后，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之后，母亲又把目光投向了妹妹：“女儿一家人漂泊最远，远在北京，得不到我们的关心帮助。成家多年，却没有一个像样的‘窝’。有了孩子，没有人照料，只能送回千里之外的老家寄养。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你完成了北航硕士研究生的学习，女婿考上了头颈肿瘤专业博士，之后成为了本专业的好教授。有志者事竟成。通过你们的勤奋和努力，你们实现了目标，而且事业有成。你们还常常惦记着我们，什么好的东西都给我们，为家里作出很大的贡献。”

“谢谢爸爸、妈妈！没有你们的抚养成人，没有你们的培养教育，我们哪里有今天？”妹妹眼含热泪，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却和我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说。看似干瘪瘪的几句话，却是言由心声的。

“至于老幺一家，离我们最近，隔三差五都见着。尽管工作很忙，家里的事情多，还常常过来看我们，我们的生日从来没有忘记，而且安排得也很周到。遇上节假日什么的，还会叫上我们外出品尝美食去。”母亲还拉拉杂杂说了我们以及我们晚辈的一些琐事：比如2018年母亲腰椎骨折时，是大家的守候和照顾，使她两个月不到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比如平日里一个个嘘寒问暖的电话、一个个令人惊喜的快递，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关怀；比如外孙女把上班第一个年头的全部薪酬作为送给他们的春节礼物，孙女上班的第一份收入也给他们买了一台空调，孙子在看到奶奶咳嗽时，就马上给奶奶端来了开水……是孩子们的孝顺和善良，让我们感到心情愉快、身体健康、思维敏捷，现在孙辈们都长大了，懂事了，儿女们头发也渐渐地白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希望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平安是福！”说着说着，母亲无意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哦，看我唠叨得没完，都啥时候了？大家快吃快吃，菜都快凉了!”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眼睛，我看到母亲是流了眼泪的，想来是有些激动了。

“外婆，我们差不多都吃饱了。”

“不会吧？筷子都没咋动！”

“真的。我们不仅品尝到了外婆的厨艺，还听到了从未听到的舅舅、妈妈等一家子人的精彩故事。这顿年夜饭，养身又养心！”一语点醒梦中人。外甥女的几句话，让我们恍然大悟——我们做儿女的，仿佛就是这顿年夜饭的食材。父母的呵护，让我们成长进步；父母的调教，让我们活色生香；父母的关爱，让我们身心健康。把我们的故事搬上饭桌，既满足了父母的愿望，也滋养了晚辈的心田，让我们也有了从未有过的欣喜和满足。我在想，父母备下的这顿年夜饭，不止用一天、两天，不止用一月、两月，不止用一年、两年，而是用上了打我们出生以来的漫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