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刻

“扑哧！扑哧！……”

锉刀以全力以赴的力量向那被紧紧束缚的铁块狠命推过去！方形铁块尽管被死死地固定！但还是拼劲全力用自己本身的刚性进行拼命抵抗！

能够操控这两样本性相同的物质进行殊死搏斗的只能是人，我们的产业工人！

18岁的何祥伟双脚一前一后踏着弓箭步，双手平端着锉刀均衡使力，双眼紧紧盯着那被虎钳紧紧夹住的铸铁工件！

锉刀一下一下地前进后退，前进又后退！40次/分钟左右的频次平稳有力推进，那工件也由最初的犬牙交错逐步变得平直。

现在已是数九寒天，但是汗水仍然一颗一颗的从额头上争先恐后地冒出！

可以想象加工这一件工件，付出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脑力！

因为现在进行的是一场等级考试，钳工初级考试！

一个人的考试，却有七八个监考官，有负责技术工艺指导的、现场安全的、考核评分组的……

当然以围观的人居多，师傅、师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同事：这年月不去学时髦的数控加工，却学这脏苦累的钳工。

众目睽睽之下，想不紧张也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耐不住寂寞的人早已散开，而那些个监考官们也都到旁边的吸烟点去抽烟聊天去了！

这个时候有人走上来悄声对他说道：“出什么傻力气！装装样子就行，快拿给铣工，一刀儿就铲平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

“傻儿！”旁人摇摇头走开！

两个多小时眨眼而过！

“算了，别费力气了，拿来，我帮你将形状直接铣出来！看你干活，看着都累！”在旁边助阵的师兄实在是看不惯了，上前。

“师兄，我可以的！”他坚持。

“你个傻儿！”师兄狠狠瞪他一眼，走开。哼！不识抬举！他不理解：不就是拿个证吗？需要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吗？你看那考官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是的，大环境如此，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相比，如今哪里还有年轻人愿意来学这既难学又粗、笨、重的操作工艺呢？

更何况，随着科技高速发展，如今的工厂从成本的角度考虑，极少采用这种将大块的原材料通过手工加工成一件可装配部件的工艺！所需的原材料厂家直接就压铸成型或提供精华件！特别是如今更先进的3d打印机！想要什么样的东西输入参数直接就可以打印，这样的浪费几乎为零！

而像这样需要浪费近1/3材料加工的工艺退出历史舞台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对于他还能够继续坚持学习这几乎是穷途末路的操作工艺，内心还是不能理解的！

执著是好事！但没有目标的执著却不是好事。

我的工作是巡视一下安全，然后就可离开。但是那个下午！我却紧紧的守着他！守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看他，精雕细刻地画线，全神贯注地钻孔，凿隧入井地錾削掉多余，拼尽全力地挫削出形状、铁杵磨针般地研磨抛光……

仿佛去赴一个神秘的约定！我站在人群里静静的看他操作，我相信他是有梦想的。

我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就像我自己也参与进去一样！

从他端起锉刀的那一刻，久远的记忆一下涌上脑海！那些我曾经逃避过的苦，就这样活生生的一层一层剥开来！

我知道产业工人累，更知道钳工苦：全是手上活儿。最繁重的是端锉刀，必须端平，然后要像武侠小说中描述的一样，要使力，而且是巧力+内力。即使是戴着手套加工，但是那双手却依旧像那最粗糙的老挫刀一样！而且满是茧子，这样一双粗壮的手才有力气。可是工艺要求这双手不仅要有力气，还要巧，最好能像玉雕工艺师一样雕刻出精美的花纹，对这双手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我们一起从第一道工序到最后一道工序，历时四个半小时。经过现场考核：合格。我笑着迎向他：怎样？

他摸摸后脑勺，手上的血泡乌黑闪亮！依然腼腆地笑：还行！

“疼吗？为什么会想学这？”我诧异，还是问个明白。

“锻炼一下自己手上的力气，我的目标是机电工程师，那需要手上活，如有钳工支撑为最好。”原来如此！我笑，我知道他的目标。

“你为什么会这么尽心尽职？”他反问，不认为我会是个闲人。

“我曾经干过钳工。”我笑！

睹物思情！我们同时乐。

是的，我曾经是一名钳工！当我看到曾经拿书的纤手变成手指几乎一样长的方形时，我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我不甘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在自己的努力下，钳工生涯终于终结成为了我生命历程中的一个过客。

“过客感”仿佛也是若干年前的状态了，那是一些思想在流浪的日子，梦想和生活都没有着落，每天都过得像刀刻一样，疼痛，却不容懈怠。

近年来，这种感觉变得陌生而遥远，我突然发现，我变了！

我自省，原来我对如今的生活，或明或暗其实是满意和满足的，无所谓激情也无所谓疼痛，仅仅是平淡。平淡，让我甚至都淡忘了，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我想要的状态和我想要的生活吗？ 我不停地问过自己，没有答案。

我的生活不缺少什么，可我为什么会觉得越来越没有意思呢？

今天下午的坚持，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疼痛，才有收获。是疼痛让理解变得深刻！

疼痛，让生活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