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情

雪，剥开天空紧锁的眉头，经过长途跋涉，终于钻出被烟雾锈蚀的空气，如龙云玉叶，似鹤羽瑞花，飘飘洒洒、纷纷袅袅，将大地憔悴的皱纹一一抚平。它是天然的化妆品、美妙的增白剂、舒适的润肤露，让人不忍心去踩踏。冬天是浪漫的，离不开白雪的萦空雾转、凝阶花积；收成是丰裕的，离不开春雪的一朝初融、雨没稻场；冰城是亮丽的，离不开白雪的渺渺霓裳、飞暖翠华。我喜欢雪，喜欢雪的寂静、雪的洁白、雪的轻柔……

我的故乡在青岛，岛城的雪和冰城的雪完全属于两个世界。海风吹起了交响乐，雪花就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沾在你的发梢，跃上你的睫毛，爬到你的肩头，扑入你的怀抱，飞到你的手心，化一滴水珠，酿一朵清凉，织一袭洁白，送一缕芬芳。由于沿海地带的温度湿度影响，积雪一般不会存留太久，过一两天就会开始融化，因此那时的我，非常珍惜下雪的时光。小时候，没等雪下完就会央求姐姐带我去堆雪人，每当最后我给雪人插上尖尖的鼻子、戴上高高的帽子，就会手舞足蹈、欢腾雀跃，有时还在雪里打两个滚儿、朝邻家小妹扔几个雪球。隔着岁月的烟尘，我仍能听见那些爽朗单纯的欢声笑语。最有趣的是雪停之后套麻雀、捕兔子，套麻雀需要找一个筛子，用一根细棍儿撑住一端，细棍儿上栓一条绳，在筛子旁边洒几粒玉米后躲在暗处等候，由于雪后麻雀会四处觅食，当它看到玉米粒之后，就会飞到筛子底下，这时用手快速拉动绳子，细棍儿倒地后筛子就会将麻雀套住，此时就是“瓮中捉鸟”了。捕兔子说白了就是兔子觅食、你觅兔子，雪过天晴后到田野里寻找兔子的足迹，据说兔子来回都是一条线路，当它们吃完食物后会依靠气味按原路返回，而它们的脚印清晰地留在了白雪上，只要在它的半道上放一个捕鼠夹，过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送上门来，晚餐的时候就可以享用正宗的野味了。雪是个精灵，但有时候它也会害了其他精灵。

关于雪天，还有好多美丽的回忆。记得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和同学到盐场去玩，那是我第一次到盐场。我俩轮流骑一辆“大金鹿”自行车，总有一个待在后座上，速度比较慢，刚行驶到小山的一段上坡路，晴天之下，旋风忽来，只见鹅毛大雪似鳞甲闪光、像柳絮飞扬，顷刻间侵占了所有的领空。漫天的大雪除了让我们改骑车为推车，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其他不便，相反，两个十多岁的小孩一袭洁白，一前一后，推一辆车，爬一座山，风伯时而推一把、雪婆时而扯一下，看到身后踩出来的一串串脚印，就像一对对天使的翅膀，我俩感到很惬意，甚至很得意——估计“大金鹿”当时也很满意，因为它不再需要驮两个人的重量了。就这样，“大金鹿”陪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盐场的小屋都整齐地戴上了白毡帽，烟囱里时而会吐出烟圈，很快被热情的雪片扑碎，旁边的法桐树穿上了新装，枝头沉甸甸的，似乎在向我们点头问候。无数个大盐堆像一座座的山互相依偎在一起，大的盐堆有三层楼房那么高，我天天吃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盐，不禁赞叹：“天哪，这些盐都是从天上洒下来的吧？”当时的雪下得很大，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地上矗立的是雪山，天上飘落的是咸盐。卢梅坡曾感叹“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看此时可以改成“盐须逊雪三分轻，雪却输盐一度硬”。当多年以后，在高中读到李健吾的《雨中登泰山》时，我多次向同学们吹嘘我的雪中登盐山。去年春节回家，忽闻噩耗，当年盐场骑行的同学已因车祸不幸离世，我那日一整天没怎么说话，想起六年前他从新加坡归来意气风发，不禁落泪唏嘘世事无常。

大一那年，我们班有一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哥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了雪，看到整个世界被雪覆盖，呈现在眼前的是银装素裹，冰清玉洁，心情激动、兴奋至极，脱掉上衣，躺在雪里傻笑，我们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这是第一次亲密接触，要和梦中情人来个肌肤相亲，我们担心下一步他会裸奔，于是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回了宿舍。

如果用秀气来形容山东的雪，那么哈尔滨的雪就是大气，青岛的海是蓝色的，哈尔滨的海是白色——这里是雪的海洋。这里的雪豪放而不张扬，清冽而不暧昧，一味的硬朗，落到了黑色的泥土上便增添几分金属的气息，亦如冰城的人们，潇潇洒洒，风风火火，敢爱敢恨，感情鲜明。冰是哈尔滨的骨骼，雪就是哈尔滨的脉搏。雪，赋予了这个城市的灵魂和生命，它是严冬盛情的邀约，它在每个人心中舒展六扇翅膀，释放一种驿动的情怀。这里的雪上运动进行的如火如荼。以前经常和同事踢雪地足球，男女老少、全副武装、悉数登场、不亦乐乎。冰寒彻骨的雪地上喊声不断、人仰马翻、热气腾腾、高潮迭起。你会看到老王的大步流星、虚晃一枪、人球分过，会看到孙哥指点江山、手脚并用、临阵点烟，会看到宋兄的神出鬼没、纵横捭阖、凌空抽射，也会看到小李的单刀直入、临门一脚、花里胡哨，还会看到阿涛的生拉硬拽、秋风落叶、拼死相铲，还有小华的高跟皮靴无影脚以及笔者欲哭无泪的惨叫……大家在冰雪中追逐欢乐，在寒风中体验激情，平日的忧愁和不快一扫而光！

我最喜欢的雪上运动是滑雪，男人都渴望速度，我也一样，虽然不是顶级高手，但已深深地爱上了它。两片薄薄的雪板仿佛一双翅膀，托起期待放飞的心灵，让人挣脱地球的引力，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像风儿一样肆意奔跑。

零下20度酣畅淋漓的快乐流汗，不是谁都能享受的，这是发烧友的自然之舞、勇敢游戏。只有向往和渴望是不够的，它需要的不仅是体力、功力和毅力，还有天人合一的和谐心气。当你从高处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如离弦之箭飞驰而下，把一团团寒冷的空气抛在身后，耳边只剩嗖嗖的摩擦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雪板与雪面产生的轻微振动不断地通过双脚传遍你的全身，这时你会对快乐飞舞在天际的雪又有了更深层次的感情。

“要想雪上飞，跟头先学会”。实实在在地摔过几个跟头后，你才会知道摔跟头也是有学问的：尽量顺势摔、侧卧摔，除非你练过特技，下面的姿势请少用：俯冲式、翻滚式、跨越式、拧麻花式，很容易受伤的。记得有一年荷花大姐初上雪道，兴致盎然，到坡顶时还自夸：“今天真不赖，一跤也没摔！”要知道，此前她滑雪时还在平地上龟速蠕动呢，当时不禁对她的飞速进步刮目相看。等我再次乘索道上行时，忽然看见两个救护员，一前一后，中间横着一副担架，正以《黑日危机》中007帅气十足的姿势冲下山来，我当时以为他们是在救生演练，对他们上乘功夫羡慕得五体投地。你知道，他们动作协调、步履一致、飘逸幽然，身穿鲜红的滑雪服，有时以突破自身极限的速度，飞舞在白纱之间，就像春天的花儿一样怒放，完全融合于苍茫的自然——多么美妙而神奇的画面！后来滑完收工时，我才知道那副担架上躺的是荷花大姐，据说她的膝盖撞上了谁的雪板，幸而只是皮肉伤而已。记得有人说过：要在雪上放纵自我，除了带上想撒野的心，还要带上眼泪、智慧和勇气，你才能真正在雪中体验愈冷弥热的发烧……

“谁剪轻琼作物华，春绕天涯，水绕天涯。”春节已过，预示着又长了一岁，同时也预示着春天的来临。雪中情，雕塑着逝去的冬日，升温着略带尘雾的空气，期望新的一年在春雪清冽的季节会折射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