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爱花,尤其偏爱兰花。家里书桌茶几、阳台地板,摆满了兰花,挺秀翠绿,枝枝精神。 兰花易养,但要养好却也不容易,小时候常常跟着祖父,捉虫浇水,除草施肥,每天清晨,要把兰花搬到阳台,日落时分,又要搬回去,大大小小几十盆,天天如此,一趟下来汗流浃背。为了用细肥,跑上十几里捏着鼻子收集鸽子粪,弄得满屋子鸽子味,引得祖母一顿埋怨。 因为伺候的精心,祖父养的兰花便比别人的多上几分颜色,份外精神。祖母说,养的花和人一样,直挺挺的。祖父就嘿嘿笑上两声。祖父是老军人,50年代为了军工建设从上海来到西安,阿拉从十里洋场的上海到了满目黄土、尘烟飞扬的大西北,一留就是六十年。 祖父说,那时公司初建,条件艰苦。四周就是一片荒地,一眼望不到头,一群来自各地的年轻人,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扎根在这里。每天施工建设一干就是大半夜,晚上操着不同口音在大通铺上聊着梦想,畅想着未来的厂房会是什么样子,胸中溢满着幸福。 我问苦吗,祖父说,“那有什么苦的,国家需要你,你就干呗,又没让爬雪山过草地,多少烈士牺牲在战场,埋骨他乡,那才叫苦。”我沉默,对于祖父这一代人说,家国是合二为一的,为了国家的需要,便是付出再多,也甘之如饴,他们信仰坚定、精神纯粹,物质上的贫乏、身体上的苦累对他们而言,在国家的事业的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我知道,其实祖父的心里隐藏着一段深深地伤痛。他是家中长子,下面有次弟幼妹,他十几岁当兵,二十一岁便来到西安,因为工作需要,加上当时交通不便,便少有机会回家,弟妹无法照顾,家中全靠父母操持,再后来父母年迈,两地相隔,他又无法尽孝膝下。曾祖去世,他远赴外地押送产品,唯有在西北的苍凉大地上痛哭一晚。而曾祖母去世,他又未能赶回去见上最后一面。我小时候,常见到他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拿着曾祖母的照片,静静的发呆。清幽的兰花,皓发的老人,昏黄的照片,阳光洒下,如此的孤寂。 养兰是祖父晚年很大的寄托,而这个爱好是从他年轻的时候便养成的。60年前,数以千计的年轻人,从祖国四地来到西北这片沃土,他们别离亲人、远离家乡,开始着轰轰烈烈的建设,每天面对着飞扬的尘土、轰鸣的机器,他们充满了建设的热情,却又忍受着孤独与单调侵蚀。不知什么时候就流行起了养兰花,在简易的工棚里养一盆翠绿的兰花,昏黄的工地顿时便增添几分生气。在那艰苦的建设岁月里,兰花见证了他们的青春与奉献。 时光荏苒,三十年弹指一挥。父亲技校毕业安排在试验场,四周一片荒山,虫鸣鸟啼,没有人烟。父亲待了一个月便受不了了,跑回家要换工作。祖父二话没说,拉着父亲送了回去,临行,交给他一盆兰花,告诉他,“好好养着,养好了花再说换工作的事”。这兰花一养就是几十年,换工作的事再也没提过。 后来父亲就一直留在试验场。结婚生子,日子流水一样的过着。有时闲暇,父亲会咧着大嘴,粗着嗓子说起曾经养兰花故事,大家就一起笑。 2010年大学毕业,我也进入了昆仑公司。这时的公司早已不是当年的几间厂房,一片荒地了。而是一个军民品融合,年产值过十亿元的大型集团。祖父、父亲两代人的热血与汗水铸就了它的辉煌。 今年夏季,办公室新添了几张办公桌,涂料味重,大家就商量买几盆花,吸收甲醛,美化环境。 那天早上,推门而望,一抹翠绿映入眼帘,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充盈的活力,一盆兰花在晨风中摇曳生姿。同事说:“这是金边吊兰,昨儿晚刚送过来,漂亮吧。”我点头,看着纤丽娟秀兰花,植在白瓷瓶中,花如翡翠、瓶似白玉,花添瓶姿,瓶增花容,在整齐通透的办公室,映着明媚的晨光,素净淡雅,其美难言。 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恍惚,脑中浮起一幅幅的画面。在昏暗冰冷的工棚,一群尘土满身的年轻人,用毛巾细细擦拭着兰叶上的浮灰,憧憬着一排排的厂房整齐的屹立在辽阔大地上的场景,目光明亮而坚定。在峻冷的山间试验场,听着窗外山风嘶吼、冷雨敲窗,几个健朗的小伙,对着萤光微火,一起研究图纸,争论激烈,斑驳的红漆桌上一枝兰花卓然盛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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