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杂记

红叶是秋天最温馨的存在，如果在这个季节里不觅觅红叶行踪、赏赏红叶风采，就好像春天里无视花、夏天里无视雨、冬天里无视雪一样，把一季当中最有内涵、最值得品味的时光过滤掉了。

“千林红叶同春赏”，从古到今，红叶就以自己的特殊风姿迷倒众生。而当下，赏红叶名声最大的地方，恐怕非北京香山莫属。

在万千红叶中，人们为什么会那么钟情香山呢？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散文名家杨朔先生，他的名篇《香山红叶》，曾入选进教材，影响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出生的一大批人。

作为杨朔先生的小粉丝一枚，作者小时候就认真拜读过《香山红叶》和杨朔先生的其他代表作《荔枝蜜》《樱花雨》《泰山极顶》《画山绣水》《茶花赋》《海市》等，既为他兼备精确、凝炼诗化语言和清新俊朗、婉转蕴藉音乐美的表达风格所折服，又为他峰回路转、曲径通幽、豁然开朗的精巧结构布局所沉迷，更为他托物寄情、物我交融、出人意外又理在其中的意境营造所惊讶。以至多年以后，社会上风行张爱玲、周作人等人的小散文，感到实在难以接受，从心底里天然拒绝。对他们那种民不聊生、国破家亡当前却寄情风月、卖弄才情的做派嗤之以鼻，仿佛经他们手的那些文字也充满了丧心病狂的无耻味道。这是后话，扯远了。

其实，读过《香山红叶》的人都知道，1956年秋，杨朔先生一行游香山，只是遥见了红叶，文中也几乎没有正面描写过香山红叶的盛况，用的是中国托物言志的传统表现手法，反映的是新旧社会的对比，只是取了《香山红叶》这个标题，致使香山红叶不胫而走，天下闻名，跻身中国赏红叶的最知名景点之一了。

当然，红叶之于中国人，不只有五彩斑斓的美景，还有红叶题诗的曲折故事。

红叶题诗算得上中国历史最有名的故事之一了，从唐朝末年就开始广为流传，但综合考察，传说的成份居多，真实发生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从故事版本看，比较有名的就有唐人孟棨的《本事诗》、唐人范摅的《云溪友议》、五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宋代王铚的《补侍儿小名录》、刘斧的《青琐高议·流红记》等多个版本。每个版本的主人公和故事情节又各不相同，即使是最早记载红叶题诗的《本事诗》，也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的主人公是中唐诗人顾况，一个版本的主人公是名不见经传的边塞士兵。单从可信度揣测，顾况版本要大一些，毕竟《旧唐书》本传、《唐诗纪事》和《唐才子传·顾况》等，都记载有顾况的史实，当然，红叶题诗是除外的。尽管如此，并不妨碍历代文人墨客发挥丰富的想像力，围绕红叶题诗进行各种体裁的创作，推波助澜使其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故事，红叶因此沾染了香艳色彩，成为当仁不让的爱情信物。就连皈依佛门的苏曼殊也来凑热闹，忍不住拿红叶作为说辞：“乌舍凌波肌似雪，亲持红叶索题诗。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欧阳修在《秋声赋》中说：“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 秋在古代是肃杀的象征，在中国的语境里，常有“悲秋”一说。唐代刘禹锡专门为此创作《秋词》抨击悲秋：“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而作为秋的重要象征红叶，古往今来在人们的印象里比较阳光。在这些灿若星辰的名作里，杜牧的《山行》无疑是出色代表，就算是黄口孺子也能脱口而出：“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吟颂的岳麓山从此有了名亭——爱晚亭。千年之后，又有一位诗文大家，伫立湘江之滨，左觅爱晚亭，右眺橘子洲，纵声吟诵着“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开启了他改变中国与世界的壮阔征程。

“明明可以凭颜值吃饭，偏偏却靠演技取胜”，人们常用这句调侃的话来称道那些实力派演员，红叶古往今来受追捧，贩夫走卒和达官贵人都趋之若鹜，难道凭的是一抹亮色，拼的全是颜值？非也，叶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她从来不高调，心胸很宽广。春天，她奉献给了花儿，任凭人们用多么华丽的词藻赞美花朵，绿叶从来心无波澜，甘心当陪衬不说，更是潜心作贡献，默默当好护花使者，竭尽全力、源源不断为花儿提供营养，让其顾盼生姿、摇曳动人。夏天，她奉献给了果儿，顶烈日斗酷热抗风雨，让果实有一个安稳的家、一份充足的营养、一个安心成长的好心情。秋天来了，果实熟了，主干准备休息着手冬眠了，叶知道季节不等人，自己的使命即将完成，她没有无谓的叹息，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点滴的彷徨，只有果敢的抉择。面对这一生陪伴的左邻右舍，面对这无限眷恋的美好世界，叶选择将积攒一生的精华，来一次毫无保留的倾情奉献。只见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她华丽转身，用最壮丽、最华美的方式盛妆演出，瞬间让大自然魔变成五彩缤纷、美不胜收的童话世界。

这就是红叶风采，在秋风的伴奏下飘然而舞，轻声细语：再见，下年秋来再看我的盛妆演出！

这就是红叶的风骨，听到秋风的召唤，就愉快地接受亲吻大地、再世为叶的邀请函。这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谁人能理解？几人能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