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剧《人世间》,品味周秉昆,自觉不自觉地想到我的大姐。在为人、性格和对家庭的贡献、年龄等方面来说,我的大姐和周秉坤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与周家一样,我们也是姊妹仨,但有两点不同:一是在年龄间隔上,周家是姊妹仨年龄相仿,我们家相隔较大,我和大姐相差14岁,在农村差不多算得上两辈人了;二是在构成上,周家是两男一女,我们家两个大的是姐姐,最小的是我。所谓“爷娘疼满崽”,我年纪最小又是男孩,自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遮风挡雨、冲锋陷阵的事,都是妈妈和姐姐扛着,我能帮忙打打酱油,那就是破天荒的事了。 其实,大姐小时候,我家也是小康之家。她作为爸妈的第一个孩子,自然过着公主般的幸福生活。可惜,后来家庭突遭变故,父亲英年早逝,留下襁褓中的我、身体残疾的二姐和体弱多病的母亲,养家糊口的重担几乎全部压在尚未完全成年的大姐肩上。 我家最困难的时候,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为救治病重的父亲,家里除了房子和床铺外,能卖的东西几乎全部变卖了。为了不加重家庭负担,妈妈曾下决心打掉我,只是前去引产的路上,碰巧遇到一个邻居,她郑重提醒我妈妈,我爸爸可能不久于人世,力劝妈妈为爸爸留下最后的血脉。“一语惊醒梦中人”,妈妈立即回心转意,下决心生下我。这种穷得揭不开锅的窘迫境地和艰难日子,我只是从妈妈零零碎碎的回忆中得知,自己并没有痛切的感受,也无清晰的记忆。待我稍微懂点事、能留下点记忆时,大姐已基本成年,我家也开始“止跌企稳”了。 就当时中国农村的情况而言,这种上无父亲支撑、下无兄弟帮衬的家庭,是比较容易受排挤甚至歧视的。但在我的印象里,我家虽然穷,位置也比较偏,却是我们生产队没有授牌的年轻人活动中心,不仅左邻右舍的年轻人常来欢聚,有时大队林场的知青也来串门,大家热热闹闹凑在一起,高高兴兴品着黄瓜、红薯片拌辣酱,天南海北、海阔天空神聊到夜深,那是我幼时不多的欢乐时光。 我家能被大家接受和认可,大姐功不可没。当时是人民公社时期,大家进行集体劳动,出工不出力是常有的事,而且同工不同酬:男劳力每天记10工分,女劳力最多只记7工分。但大姐既不会卖乖也不晓得偷懒,干活从不惜力气又干得好,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很服气,他们评价大姐:“命伢子呀,风里来,雨里去,泥里滚,男劳力都比不上!”称女孩为伢子,是老家对出色姑娘的褒奖,用当时的时髦说法叫“铁姑娘”;搁当下,那就是妥妥的“女汉子”。 生产队的活难不倒大姐,冬天参加农田水利建设大会战却让大姐忍不住流泪。根治沩水的工程,是湖南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实施的大型水利工程。熟悉雷锋故事的人都知道,雷锋到鞍钢参加工作以前,曾是沩水大堤指挥部的一名通讯员。大姐虽没有和雷锋一起战斗过,却为这项工程的后期建设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每年冬天,公社都会组织劳动骨干前去参加水利建设会战。会战实行准军事化管理,吃住在工地,除了管吃,劳动工具等基本自备。每天淘沙筑堤与泥沙搏击,大姐那补丁加补丁的雨鞋经不起这般折腾,慢慢渗水进沙,冰雪水浸泡加沙粒摩擦,没两天脚就红肿溃烂。会战回家,大姐的脚已肿得像红薯一样。妈妈小心翼翼帮大姐把鞋子脱掉,轻手轻脚将袜子剥下,蘸着淡盐水给冻烂的地方消毒,大姐痛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而到晚上,双脚还发烧,既痛又肿还痒,彻夜难眠,我们看着急得跺脚又毫无办法,只能默默陪着流泪。但到了第二年冬天,大姐仍然响应号召,毫不犹豫再一次上堤劳动、参加会战。 如果说参加集体劳动和自留地种蔬菜是大姐的主业的话,那么采中草药、剥棉花秸秆皮等就是主动钻研出来的副业了。那时候没有别的副业门路,供销社收的中草药、棉花秸秆皮等算得上唯一公开合法的副业了。但生产队只要不下雨都得出工劳动,有时还得挑灯夜战,大姐就抢在雨天采中草药,利用晚上时光赶剥棉花秸秆皮。剥棉花秸秆皮是个技术活,先用锤子将根和秸秆敲松,让皮骨分离。敲重击碎了不行,一则影响棉皮的产量和卖相,二则剩下的秸秆不能当柴火了;敲轻了也不行,皮不好剥还影响产量。大姐力气大、火候掌握得好,敲棉花秸秆就成了她的专利。妈妈带着我和二姐帮着剥皮,一家人有说有笑齐动手,成为那个时代温馨难忘的幸福时光。 大姐的副业,在妈妈眼里,是一家人生活费的重要保障,在我眼里,却是学校勤工俭学的好来源。趁她们不注意,我悄悄拿大姐积攒的中草药和棉皮当作勤工俭学成果交到学校,学校还给我发了奖状。我美滋滋将平生的第一张奖状递给妈妈,满心欢喜等待她的夸奖,得到的是猝不及防的拷问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耳光。要知道,在生产队劳动,10工分才能兑5分钱,而我交到学校的中草药和棉皮差不多可以换2元钱。天天为一家人生计操碎了心的妈妈得知我的“骚操作”,哪有不气冲脑门的!要不是大姐见机,赶紧把我从怒不可遏的妈妈身边拽走,真不知道要被打成啥样。 大姐支撑着这个家艰难前行,不知不觉把自己耽搁了,二十四五岁还没有找婆家,成了上下邻居议论的话题,更成了妈妈难以言说的心事。不让嫁人吧,真等不起了;出嫁吧,刚刚有点起色的家庭又不知道会成啥样。好在党中央开始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各家的农活由自己安排,姐姐出嫁了也可以回家帮忙,大姐准备成家没了后顾之忧。十分幸运的是,姐夫对我们家的实际困难非常理解、十分上心,结婚后我家大小事都由大姐和姐夫用心打理、细心操持,让妈妈十分满意,常跟人说:“人家是‘一个女婿半个崽’,我家女婿比儿子还细心、还周到!” 有了党的富民政策,加之大姐和姐夫的帮衬与支持,我家也逐步走出了贫困,欠了十多年的陈账还清了,茅草屋也换成了瓦房,妈妈盼了半辈子的堂屋也建好了。用妈妈的话说:“终于活到了不愁吃不愁穿的这一天!”尤其让妈妈喜出望外的是,1992年冬天,大姐夫和二姐夫一起在我们家门口打了一口水井,装上了电泵,妈妈愁了一辈子的用水问题迎刃而解,让她高兴得合不拢嘴,见人就夸,比中大奖还开心。 大姐结婚时,婆家的情况比我家好不了多少,但凭两人同心奋斗、勤俭持家,日子一年一个样。尤其是两个孩子都教育得好,长子南京大学博士毕业并留校工作,40岁不到就晋升为正教授,成为家乡的美谈,更是全家上下和亲戚朋友的骄傲。这几年,家乡开始发展旅游产业,大姐家的田被征收并入国家3A级景区——东鹜山景区,大姐和姐夫也由正经八百的农民一跃成为享受养老保险的人,过上了名副其实的退休生活。她家所在的山谷建成了东鹜山景区的核心景点,房前屋后栽满了桃树,春天一到,次第花开,红云满谷,香气扑鼻,观者云集,流连忘返,成了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地,大姐、姐夫成了名副其实的桃花源中人。地处桃花谷中心位置的大姐家门庭若市、宾客满门,大姐和姐夫开的土菜馆人满为患、一桌难求,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与人相处长了,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有些不尽如人意。但足以自豪的是,我们姐弟几十年,至今未有过分歧,没有一次争吵,没有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大姐对我,从来都是笑脸相待、温婉如春,甚至连一句语气严厉的话都没有说过,实在是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奇迹。这些年,自己能全心在外打拼,并不是有什么三头六臂,而在于有幸遇到了像周秉昆一样的姐姐,默默地站在我身后,风雨兼程,为我和家庭倾心担当、无私付出。“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谁的生活都不容易,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这种不用言语的挺身而出,这种从不张扬、永不放弃的担当,是我人生最值得感动的遇见、永不褪色的偶像、永远景仰的英雄啊! “长姐如母”,对我来说,不只是谙熟于心的生活俚语,而是深有感慨的生活写实。母亲不在了,大姐就是我心中的灯塔,就是老家最温馨、最真实、最幸福的标志,唯愿她和姐夫身体健康、开心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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