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湖情思

夜来打开电视，央视热播的专题片《航拍西藏》，一下就吸住了我的眼球；随着那些亲切而熟悉的画面闪回，倏地打开我尘封的记忆——那皑皑的雪山、玉立的冰峰、恬静的湖泊、茫茫的草原、撒欢的羊群、摇曳的青稞、淳朴的藏胞，还有那天真可爱的藏族小姑娘达瓦和卓嘎……

西藏，是我的第二故乡。年轻时，我曾在那里戍边多年。

当电视镜头掠过一座晶莹剔透的雪峰，推出一片湛蓝广阔的湖泊时，我不由得指着画面对家人叫道：这是西藏帕里的“多情湖”！

啊，多情湖，久违了！

“多情湖”藏语名为“多庆措”，因二者语音相似，加之湖边亭亭玉立着卓木拉日神女峰，她犹如忠贞不渝的阿妹，静静地依偎在多情湖的身边。亘古以来，这神山圣湖就依依不舍、相亲相爱。当年进军西藏戍边的金珠玛米，便触景生情，就将此湖称为“多情湖”。久而久之，这浪漫而美好的名字，得到藏汉人民的一致认可，现在就连地图上标注的地名也叫“多情湖”了。

多情湖位于藏南亚东帕里多庆村，距亚东县城约50公里；湖畔的卓木拉日雪山，主峰高达7600米，是喜马拉雅山脉第七高峰。这里，是帕里进入亚东边境的必经之路，一条蜿蜒绵长的战备公路，纵贯整个帕里草原。多情湖就像一面变幻莫测的魔镜，静静地镶嵌在这广袤的高原牧场之中。沿湖行走，大约需要30分钟。

车行此处，犹如蓦然驶进一个天真的童话世界。车窗外那如梦如幻、美如仙界的景色迎面扑来，不由使人心旌摇荡，便会情不自禁停下车来，饱览这人间难得的美景。抬头一望，那纯白无瑕的卓木拉日雪山，宛若一位含羞的少女, 蒙着一层轻柔的面纱，脉脉含情地注视着身下的湖泊；而广袤的湖泊则像一位多情的阿哥，轻轻地抚吻着投进他怀抱的倩影——多么温馨的画面，多么浪漫的场景！

漫步来到湖边，那湖水是湛蓝色的，如孔雀的羽毛，又如通透的宝石。此种蓝色，蓝得使人错愕，使人惊奇，使人神往，使人心跳，那是一种任何高明的画家都难以调出来的色谱。当云雾飘动时，雪山与湖泊遥相顾盼；当日出日落时，湖水与雪山熠熠生辉。举目远眺，只见天水相接，水天相连。天是蓝的，水是蓝的，就连雪山和雾幔也是蓝色的。站在湖边，整个人恍若嵌入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之中。回眸环顾湖畔，成群的水鸟在湖边嬉戏，各色野花盛开在辽远的草原，牛羊在草甸上悠闲地吃草，彩色的经幡在尼玛堆上轻轻飘拂——蓝天白云雪山草原，牧人骏马飞鹤苍鹰，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图，描绘出一派宁静安详的高原风景。

当兵时，曾听战友索朗顿珠讲过，在西藏古老的神话中，卓木拉日雪峰和多情湖自来就是他们心中的神山圣湖。他说，圣湖的水源自冈底斯山消融的冰雪，而冰雪则来自天神白度母的恩赐，所以藏族同胞们都认为湖中的水有着无穷的神力，喝了后能消除百世的罪孽，灵魂升天后就能回归极乐世界。为了能实现他们心中美好的愿望，藏民们不远千里，从遥远的雪山和牧场辗转来到这里，膜拜这里的神山圣湖。他们转着经筒，念着经文，虔诚地为神山圣湖献上洁白的哈达、香甜的青稞酒。

顿珠还告诉我，在印度的传说中，称此湖是湿婆大神和他妻子喜马拉雅山的女儿乌玛女神沐浴的地方，这里的圣水能洗掉人心灵上的“五毒”，使灵魂和肌肤得以净化。因此，远道而来的教徒们，通常都会在转湖途中到湖中洗浴，以求祛病消灾，得到神灵的护佑。

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些闪回的画面，我的思绪却飘忽起来，不知不觉被带到曾经战斗和生活的那些山口和哨所，以及还驻守在那里的战友们。越过眼前的雪山和草原，就是我国连接印度、不丹和锡金的边境线。那延绵千里的边防线上，每个山口都有我们的哨所，驻守着我们戍边的连队。这里虽与边防不足百里，但却咫尺天涯，冰火两重，有着强烈的反差。

我记得，荡拉山边防雷达站，一年有半年大雪封山，全年8级以上大风有200多天，狂风刮得天昏地暗，让人像要窒息，我们在那里战备训练时，搭建的帐篷稍有不慎，就会被狂风连根拔去；还记得，离此不远的查果拉哨所，海拔高达5318米，含氧量只有内地的30%，紫外线辐射强度是内地的6倍，被生物学家称为“生命禁区”，山上时而狂风大作，时而冰雹倾盆，即使戴着防护面罩和防风眼镜，也抗不住风沙和暴雪的袭击。我们每上山一回，身体都会受到一次严峻的考验，灵魂都会得到一次彻底的洗礼。

还有那开鲁和达吉山口，海拔也是5000余米。我与它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却使我刻骨铭心。守卫在那里的官兵们沿边境每巡逻一趟，在齐膝深的雪地中要爬行七八小时。因严重缺氧，不少人罹患高血压、肺气肿、心脏移位等多种疾病；由此造成不少人身体机能失衡、大脑神经退化、免疫力严重下降，甚至造成终生的残疾。

在那里，我听得最多的故事：驻守边关多年的机要参谋，在患肝癌晩期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让战友们抱着他，艰难地向国旗行了最后一个军礼，然后安详地闭上自己的眼睛；还有20年驻守山口的老连长，落下一身高原病，回到内地就猝然病逝；一位来自重庆的18岁新兵，在巡逻途中突发高原心脏病，一头栽进雪地再也没有醒来……

故事还没听完，我早已热泪盈眶——边关的环境异常恶劣，边防官兵的处境十分险恶，没有到过那里的人，是难以想象的。为了祖国的安全、民族的尊严、人民的幸福，也为了卓木拉日雪山的美丽多姿，为了多情湖的恬静安宁，战士们长年要面对高寒、缺氧、疲惫、生死、疾病、思乡，甚至战火的考验；为了神圣的戍边使命，他们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热血，乃至生命。生活在和平安宁环境中的人们，理应对他们多一份理解、支持和关爱。

从尘封的记忆中走来，我为自己曾经驻守雪域边防而自豪，为曾经履行过卫国戍边的使命而欣慰——稍后，电视镜头慢慢离开卓木拉日雪峰，移开多情湖畔，推向珠穆朗玛，来到藏北草原：大雪纷飞的千里冰封，陪伴着格桑花盛开的草原；狂风肆虐的万重雪山，衬托着草原上撒欢的牛群和羊群——正是有了这极大的反差，才构成了雪域高原这独具特色、多姿多彩鲜活的风景。

《航拍西藏》已然剧终，而我的思绪却还久久沉湎在当年的戍边生涯之中，还在深深地惦念和牵挂着雪域高原的战友们——在这新春到来之际，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护卫着卓木拉日、多情湖畔边防的战友们，你们都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