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有老去那一天

我曾经看过这样一个镜头，老父亲在地铁上睡着了，儿子从后面搂住父亲的肩，让父亲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就像把老父亲搂在怀中一样。也许看惯了父亲搂着孩子睡觉的画面，猛然看见这种“反常规”现象，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感受，赞扬、感动，还有惭愧，一一涌上心头。

古往今来，父亲都是一个伟大的称谓，这大概源于父亲在维护家庭安全和发展中不可替代的作用。《荀子·致仕》有言：“父者，家之隆也。”也因为这份无法推卸的责任，成就了无数父亲的高尚与无私，也让父亲赢得了世间无与伦比的赞美之词。父亲给家庭文化提供的价值始终都能高居不下，尤胜千年老店。

要我说，父亲是一个高危职业，至少不是一个好差事。父亲的心情只有做了父亲才知道，父亲的压力也只有做了父亲才能真正体味到。工作上你得努力勤奋，保证一个男人的尊严，经济上你得千方百计，维护一家稳定安全。当然升不升迁、涨不涨工资，自己说了不算，只能“听天命，尽人力”。然而，最为纠结的还是孩子的抚养教育，让你闹心不已，欲罢不能。胡秉言有诗为证，“子乐父心安，子愁父心酸；子绵父心放，子难父心忐；子坠父心碎，子懒父心寒……”唉，父亲们，容易吗？

父亲其实也是人。舒乙先生在怀念其父时，将老舍先生定位成一个“复杂的父亲”，因为老舍先生“既不是典型意义上的慈父，也不是那种严厉得令孩子见而生畏的人”。在梁晓声的笔下，父亲是“严厉的一家之主，绝对权威。他靠出卖体力供我吃穿，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惧怕的人。”复杂也好，权威也罢，都说明父亲不是钢筋铁打的，同样也食五谷杂粮，同样也有七情六欲，同样也有艰难困苦。

每次读朱自清的《背影》，总会心潮起伏、泪眼婆娑，因为那个有血有肉，那个“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仿佛就是邻家熟悉的大叔，举手投足都带着“爹味”的男人。多年父子成兄弟，地铁里的那位父亲也许累了，也许病了，也许还有很多其他可能，总之，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睡在儿子的臂弯中，安详、恬然、自得，他俩的父子关系一定是和谐的、松弛的，彼此相互信任和理解的。

春节回家，看着80岁的老父亲头发雪白，步履蹒跚，不禁生出无限感慨。父亲不再敢大声地向我说话，不再敢频繁地唠叨我，不再敢积极地为我拿主意，反而像多年前的我，开始在我面前埋怨诉苦，开始在听我说话时频频点头，这一刻，我仿佛成了父亲，父亲倒成了儿子。

父亲终究有老去的那一天，儿子也必将成为父亲，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躺在儿子的臂弯中，静静地享受儿子带来的安全和幸福。